这是一个极不真实的梦,甚至可以说极为荒诞。我就在这样的梦中,伴随着满地的彼岸花,凋谢,枯萎,扑向了生命盛大的终结。
上校颁布了新的禁令,然而这对于我,不起任何作用。因为禁令的内容是关于那条河的,河的两岸开满了彼岸花——这是我仅知的。敌军和我们就以那条河为界,在这个似人非人的世界上僵持着,没有人告诉我有多久了。然而在不久前,几个战士偷偷潜到河中,他们太渴望水的温柔,他们在水里纵情,他们比鱼儿还快活。然而,不幸之所以被称之为不幸,就是没有人知道它如何发生。所有人都只听到了几声枪响,等到军营中的战士寻到他们时,他们很安详地在岸边搁浅。他们脸上还带着微笑,赤裸裸地躺在那儿,样子很安详。自那以后,上校便颁布了新的禁令,禁止任何人去河里洗澡,甚至连靠近也不能。
至于我说,这禁令于我,不起任何作用,并非因为我享受特别的待遇,而是因为我的双腿已经残废很久了。至于为什么他们还带着我,大概是我在军事谋略上的天赋这一缘故吧。我很自以为是的想着。然而也有一个不好的假设,或许在敌军攻过来以后,他们大概就各自奔命,对我不管不顾,任我被敌军打死或是俘虏,任我自生自灭了吧。
其实,上校待我还是蛮不错的,衣食住面面俱到,还派了一名战士来照顾我的起居。说实话,没有他,很多事我无能为力。
在我从军之前,我便早已做好了死的打算。我不同于那些被迫参加战争的人们,我是主动请愿的。然而很不幸,子弹穿过了我的双腿,打穿了骨头,打伤了神经。我忽地就残废了双腿。于是我只能在营帐中听战士讲述战况,然后给他们分析,出谋划策。然而有时也言谈温暾,因为我实在无法亲临战场。
冠亚体育官网网址, 然而某一天,我摇着我的轮椅出了营帐,出了驻扎防区。我厌倦了终日不见阳光的生活,厌倦了那儿的食物,厌倦了那儿浑浊的空气。我想出去走走。
我的目的仅是出去走走而已,没想到摇着轮椅,扑向了盛大的死亡。
我远远地便望见那条河了。水声潺潺,很清脆,有如我故乡那条环绕着村庄的河。我在它的怀中,生活了十多年,喝了十多年它的水,那么甘甜,那么令人忘我地陶醉。我摇着轮椅慢慢靠近,忘记了上校颁布的新禁令。呵,我从未放在心上过,然而我现在正在逾越那条界河,那条通往死亡的河。
我把轮椅停在河边,俯下身去,触摸那流水的灵动。
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?我说不清,道不明。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。那时候,没有战争,没有无止尽的杀戮。十几岁的孩童,天真无邪地在村庄的空地上戏耍,布满风筝的天空,蔚蓝而明亮。偶尔跑到河边,人们生怕孩子落水,忙喊着孩子的小名,于是各各都回家去了。
然而,当硝烟弥漫开,一切便都不复存在了。那儿变成了一个屠戮场,尸横遍野,一片死寂。夜幕降下,少数的几个“幸存者”才敢出来,却都不忍再“收拾旧山河”,任一片死寂在黑暗中消沉,灭亡。那少数的几个“幸存者”中,就有我。
当我离开村庄时,我是孤单的。走过那条河,河水已被血液浸染得泛红,在晨曦的微光中竟愈发清晰,愈发刺眼了。于是,走时的孤寂,连同我的惧怕,全被溺死在了这河水里。
我走得很平静,因为无所畏惧,因为忘却了胆怯的模样。我独自生活着,看透了死亡,那是一个必然临降的盛大的节日。而生命的本职,是灵魂的永恒。所以,在我忽然想起上校的禁令以后,也没有再在意,继续玩弄这灵动的水。也许我的离开,并不会对军营有丝毫的影响吧。
我真考虑着如何将这灵动的水送到自己脸上,来湿润自己干燥的面庞,便只听得一声枪响。只觉得传来一阵锥心的痛,便失去了知觉。大概也许一定是倒落在河里了,连同我的轮椅。与这样灵动的水融为一体,也该算是上天赐予的莫大的恩惠吧。
我不知自己是否已经死亡,我依旧有思想,有知觉,依旧能观望世间千万中姿态。凌驾于河之上,我看到了在河对岸,开满了彼岸花。然而视线渐渐模糊,模糊中彼岸花渐渐在行声和风声中凋谢。
我,耗尽了我的年华;彼岸,繁华满地,新生,凋落。
命运,休论公道!这是史铁生老师常说的一句话。
他还说:职业是生病,业余是写作。
这位文坛巨人原本是不幸的,他活到最狂妄的年龄忽地残废了双腿,对于一个年青的生命可谓是晴天霹雳!然他又是幸运的:经过痛苦的碰撞与无数次纠结郁闷与长久思索、甚至绝望之后,他终究走出了黑暗,走向了生活,从颓废走向了成功。
这,还要从他的成名作《我与地坛》来解读。
“我常觉得这中间有着宿命的味道,仿佛这古园是为了等我,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;等待我出生,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。……找不到工作,找不到去路,忽然间几乎什么都找不到了……”
十五年前的一个下午,史铁生摇着轮椅走进这个荒芜但不衰败的古园,扶轮问路,面对人生所有问题进行思考:“我一连几小时专心致志地想关于死的事”。
他认为:一个人,出生了,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,生,只是上帝交给我们的一个事实,而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,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——他把死看作一个节日!他认为,生,不由我们,而死,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有些是可以控制的。
剩下的就是活着的问题了,按照佛家说法:人活着就是受苦受累,只有经受住这种苦难的考验,“不急于求成”地寻找死亡,从从容容地走完这一生,才能幸福地,坦然地迎接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史铁生在古园(地坛)数年如一日的观察、思考,几经挣扎扶轮问路,最终坦然、平和地接受了自己所不能改变的事实,接受了生活给予他的一切苦难(身体残疾、工作无望、母亲去世、疾病缠身、生活无靠、前程渺茫)——从而他拒绝了死亡,走向了生活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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